
河出昆侖 喃野 攝
□王偉章
中國是詩歌的王國。有詩人,行吟必有昆侖。早在2000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,昆侖就成為了中國人的精神圣地,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里具有崇高的地位。從《詩經》到屈原的《天問》,歷代文人對昆侖不乏贊美。“我自橫刀向天笑,去留肝膽兩昆侖。”譚嗣同眼中的昆侖已成為中國人為了政治理想而百折不撓、上下求索的象征,更具有了悲壯、崇高的偉大意義!毛澤東同志更寫下了《念奴嬌·昆侖》雄渾大氣的詩詞。
一
昆侖山橫亙于新疆和青海,是地球上平均海拔最高且延伸面積最大的山系。它西起帕米爾高原,向東綿延整個中國,被世人稱為萬山之祖、亞洲脊梁。由昆侖延伸出的巨大山脈,構成中華大地的基本地理骨架。顧炎武說的“天下山川起昆侖,分三龍入中國”,講的就是這個道理。
假如從太空俯瞰青海,實際上是由一系列高大山脈組成的“大本營”。你會發現,有三條以昆侖山為基本骨架的突起皺褶由東向西橫貫全境,甚至向大海延伸。有人說昆侖山的東頭從黃海潛越到了日本。昆侖山北邊是天山山脈、阿爾泰山,伴它行的還有祁連山、賀蘭山、陰山、大小興安嶺、長白山,昆侖山南邊有唐古拉山、喜馬拉雅山、橫斷山等山脈。昆侖山夾在上述山脈中間,不斷向東延伸。“龍”的主脈落在今陜西省西安市(即古都長安),然后東出中原(河南),同時展開北向、南向、東向分支,形成井體的昆侖山脈體系。昆侖山到了中原以后,向東有六盤山、秦嶺;偏北有太行山;偏南有巫山、雪峰山、武夷山;向南是南嶺,加上五岳:北岳恒山、東岳泰山、西岳華山、中岳嵩山、南岳衡山;還有東邊的黃山和臺灣的玉山(海拔4000米)。這些舉世聞名、舉世無雙的大大小小山脈,構成了一幅完整的中華巨龍圖。
二
昆侖山的獨特之處,在于它承載的神話故事。
昆侖神話是原始文化、初民哲學,人類處于童年時期的觀念和愿望在西部的大匯合。在西部先民的想象中,昆侖山作為男神而存在,青海湖(西海)作為女神而存在,昆侖為陽,西海為陰,陰陽結合,天地歸一?;诖?,對昆侖和西海的頂禮膜拜就成了遠古先民的一種原始宗教意識。當中原文化逐漸進入青藏高原,高原的男神、女神觀念便演化成新的神話傳說,昆侖山被說成是軒轅黃帝的九重宮闕,而西海則被說成是西王圣母的聚仙瑤池。
在《山海經》里有西王母和昆侖山的記載,第一次出現了黃帝戰蚩尤、升駕于昆侖之宮的傳說,第一次出現了大禹治水、導河積石的故事。在隨后出現的先秦古籍《淮南子》《穆天子傳》里,這種以昆侖為地域載體的神話傳說便愈加系統化、具象化。在昆侖神話體系里,包括了許多廣為人知的故事和傳說:盤古開天辟地、共工怒觸不周之山、女媧造人和煉石補天,以及黃帝創世、羿射九日、嫦娥奔月、夸父逐日、造父馭車、穆王西游、蟠桃盛會……形成了整套具有東方色彩的昆侖神話體系。其中西王圣母和軒轅黃帝構成了昆侖神話的軸心。
在神話學家眼中,從盤古開天辟地、女媧煉石補天,后羿射日、嫦娥奔月,到王母臨漢、黃帝創世,大禹治水、精衛填海……每一個中國人堅信,躲在神話故事背后的正是我們民族最早的祖先身影。赫赫我祖,來自昆侖。在中國目前的民族構成中,至少有包括漢族在內的三分之一以上的民族,與曾經生息在青海地區的古羌族群有著直接的淵源關系,他們的原始神話傳說和文化傳承脫離不了昆侖這一母題。有專家學者稱:昆侖山是創世神話、英雄神話和創造神話“三位一體”的東方奧林匹斯山。生活在云貴高原、橫斷山脈的羌族、普米族、彝族、哈尼族、拉祜族、基諾族、傈僳族等民族,歷代傳唱的史詩,都指向自己的祖先地——青藏高原。
三
而近代昆侖再造,與民族復興事業相關聯。
19世紀末,西方神話學傳入我國,引起了知識界的興趣和思考,為中國神話學的建立和建設作了思想上和理論上的準備。最初神話學的目的就是反對清王朝。“神話”一詞,最早出現于梁啟超著于1902年的《新史學》系列文章之一《歷史與人種之關系》一文中。當時民族主義為追溯漢族的族源,將祖先起源神話作為他們頌揚漢族在人種、文化優越性的理論依據。蔣觀云率先引進神話概念,發表的《神話歷史養成之人物》是中國第一篇具有現代意義的神話學論文,開啟了我國現代民俗學的研究之門。他所作的《中國人種考·昆侖山》則是第一篇研究昆侖神話的論文。他除了大量引用《史記》《漢書》《水經注》等古代歷史、地理著作之外,還引用《山海經》《穆天子傳》中的神話,以及婆羅門神話來論證“昆侖山就是喜馬拉雅山”“西王母種族之名,是黃種的氏族”,無疑對此后昆侖神話體系的建立和華夏族起源研究有著重大的影響。當然,以蔣觀云為代表的學者借用西方進化論學說剖析昆侖山神話,其目的就是為了分別種族與種族間的界限,追根溯源,排斥滿清。神話這一古老的文學體裁,竟然在封建社會“壽終正寢”之際,發揮了它的戰斗作用。
1915年興起的新文化運動,開始在中國社會掀起了思想解放的浪潮。作為新文化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,神話學在新思潮的洪流中得到了扎實的發展,昆侖神話研究進入更深的領域。其突出標志,是三位重量級人物的出現——魯迅、茅盾、顧頡剛。魯迅在他前期的論著和后期的雜文、書信中,留下了對昆侖神話的精辟見解:“其最為世間所知,常引為故實者,有昆侖山與西王母”“昔者初民,見天地萬物,變異不常,其諸現象,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,則自造眾說以解釋之:凡所解釋,今謂之神話”。由昆侖神話改編而成的《故事新編》在魯迅手中變成反抗黑暗勢力的“匕首”和“標槍”?!堆a天》可以被認為是一部中華民族的“創世紀”,在魯迅的觀念中,真正體現中華民族根本精神的不是那些古圣先賢和帝王將相,而是創造了中華民族的女媧,她是中華民族生命力的源泉和象征。
四
昆侖山是青海高原乃至整個東方最神圣的大山,“有山則名”,昆侖山承載的是青海文化的大氣魄、大精神。昆侖最顯著的特點,在于它原始壯麗的自然之中蘊含的人類文明,這種文明就像它生存的環境一樣,具有某種神秘性,或者說具有某種雖然古老卻又不失新鮮和活力的特殊性。尤其是“河出昆侖”論述,把中華文明最重要的母親河——黃河,與中華民族的“宇宙山”“記憶樹”“精神家園”聯系起來,為中華文明在黃河流域的發展找到了神奇的依據。
今天,一系列昆侖文化考察活動和學術研討會,不僅擴大了青海文化知名度和美譽度,而且青海昆侖文化在國內外的文化影響力明顯提升。豐富的田野調查資料、良好的學術氛圍,為神話學者們拓寬了視野,打開了思路。昆侖神話研究也已從最初的神話學研究擴展到符號學、文化學、人類學、社會學,特別是生態學等更廣闊的研究領域。真正意義上的昆侖,已不僅僅是自然領域的生態命題、神話領域的文化命題,更像是在時間領域的歷史命題、空間領域的哲學命題。它所涉及的不僅僅是傳說,還有現實;不僅僅是存在,還有超越;不僅僅是過去,還有未來。
洗刷百年恥辱,見證中國崛起。今天的昆侖已不局限于地域和神話,“昆侖域為別有”“海外亦有昆侖”“昆侖到處皆有”的中國道路更是世界人民的共識。“中華文明歷來贊賞不同文明間的相互理解和尊重”“加強同全球各地的文化交流,共同推動文化繁榮發展、文化遺產保護、文明交流互鑒”……中國正在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。注入深厚持久的中國文化力量,堅定文化自信,擦亮中華文明“金名片”,巍巍昆侖更具有世界性的文化范式和國際傳播意義。